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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的門診剛開始，診室門就被推開，一位干瘦的老太太雙手向前平伸著，兩肋被兩位家屬半攙半提著，后面還簇擁著好幾位，一群人同時從門口擠進來，顯得非常費勁。我留意到老太太空洞的眼神，趕緊起身幫忙拉開椅子，安頓她坐下。「她這兩天突然看不見了，什麼都看不見！」一個小伙子先開口了。我接過病歷，瞟了一眼視力記錄欄：雙眼無光感。怪不得剛才要人攙進來！但是短時間之內雙眼視力驟降至無光感，怎么說都讓人覺得蹊蹺。我抬頭再看老太太，她垂著頭，縮著肩，一言不發，緊閉著雙眼，布滿皺紋的臉略顯蒼白，虛弱地靠在旁邊的一位中年婦女身上。「是突然發生的嗎？之前有眼病嗎？有外傷嗎？有糖尿病、高血壓、腦血管病嗎？」我一邊示意家屬們把她挪到裂隙燈旁準備給她檢查，一邊連聲發問。「之前身體好好的，什麼病都沒有，就是有點身體虛，可能是貧血或者低血壓吧！」一位戴著草帽的中年男子趕緊應到。我調整好老太太的坐姿，在裂隙燈下仔細檢查：角膜透明光滑，前房深淺正常，房水清澈，瞳孔大小正常，對光反射靈敏對稱，晶狀體也透明，間接眼底鏡下再查眼底，視網膜平伏紅潤，視神經和黃斑再正常也沒有。我轉向人群發問：「誰是老太太的直系親屬？」一個瘦弱的小伙子被推到桌前，懵懵地說：「我就是……兒子，我爸也來了」，說著指了指戴草帽的中年男子。我正色道：「老太太這個情況有些特殊，一部分家屬帶她去做顱腦CT和視神經誘發電位（VEP）檢查進一步明確診斷，請你們父子倆留下來，我要和你們談談。」老太太被我打發去做檢查期間，我關上診室門，請父子倆坐下，他們不禁面面相覷，一副坐立不安的神色。「我說，最近你們家出了什麼事兒嗎？惹老太太生氣或者傷心的事兒？」「沒有呀，她就是前幾天干活累著了，頭暈，早上起床就說看不見了。」老爸搶著說：「我們在縣醫院看了，什麼檢查都做過，您看看，CT片子在這里，都沒查出問題，縣醫院的醫生說他們看不了，主任，您看她會瞎嗎？」「沒有和誰吵架生氣？她平時情緒怎么樣？」我先不回答，繼續啟發著：「發病之前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嗎？」「什麼事兒都沒有，每天都是在家煮飯而已……對了，那天出門聽說被摩托車撞倒在地，也只是弄臟了衣服，都沒有受傷，只是后來就不敢上街了，說怕被車撞到.....」兒子努力搜索著記憶，說完困惑地看著我。「你媽媽平時特別膽小怕事，愛胡思亂想吧？」「她不愛說話，有些膽小，身體不好，所以總愛頭暈，經常上醫院，又查不出什麼病來，醫生，她到底得了什麼病？怎么突然就瞎了？能不能醫好？」兒子也開始急躁起來了。「別急，別急。其實，老太太的眼睛沒有盲，她是『心盲』，剛才我讓她去檢查就是要支開她，找你們了解具體情況，通過初步檢查我認為她的眼睛沒有問題，我懷疑她是受了驚嚇后精神緊張患了癔癥，才表現出看不見的癥狀。」「癔癥？她是假裝看不見的？不對呀，她真的看不見呢，沒有人扶著她都沒法走路，醫生，你是不是弄錯了？她很膽小老實，不會故意裝病的……」兒子率先提出異議。「癔癥能治嗎？我們縣醫院的醫生說可能是腦子里長了瘤子才會這樣，醫生，我們要不要再拍片看一下，她真的是很嚴重吶！」老爸一副懇求的樣子，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。「具體來講，老太太是被摩托車撞傷受了驚嚇，出現了分離性感覺障礙，表現為失明。其實剛才你們攙她進來時，我注意到她雖然向前伸著手摸，卻小心避開了腳邊的那個凳子，最關鍵的是她眼睛沒有任何異常的體征，能解釋她目前雙眼盲的癥狀。」我又問道：「她平時夜間會起來上廁所嗎？這兩天晚上起來過嗎？」「這個.....以前她每晚都會起夜，這兩天……喔！昨天晚上，她也起來過，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，她自己起來上了廁所，她怎么能自己去上廁所呢？」「老伯，這就對了，她根本就是能看見的，晚上睡眠間隙中她沒有被認知障礙所控制，就像解除了心魔一樣，自然就恢復正常了」。「等一下她回來，請你們配合我，我會告訴她患了『神經痙攣』，給她注射一針『特效藥』就能看見，再口服兩天營養藥物就能痊愈了」。「真的嗎？這樣真的能行？」父子倆詫異地望著我。「放心吧！特效藥其實是鈣劑，我們一起告訴她這是特效藥，給她的暗示越強，她好得越快！像老太太這個年齡，文化水平也不高，平時總擔心自己身體、愛胡思亂想的人，自我暗示作用特別強，病都是想出來的。不一會兒，老太太回來了，果然檢查結果都正常。再次落座時，我注意到她靠著桌子的身體在微微發抖。我問她感覺怎么樣，她竟然開始小聲抽泣，含混不清地說：「沒辦法啦，瞎了就完了，還不如去死的好！」我鄭重其事地拉著她的手，告訴她眼睛檢查沒有大問題，只是「神經痙攣」發作，只要打一針特效藥就行！她止住哭泣，說「真的嗎？要多少錢？」大家猛然間被她的神轉折給逗樂了，看這架勢，思路還是很清晰的呀！「特效藥是進口的，有點貴，不怕，但是療效很好，打一針就能看見，再口服一周就能全好」，我抓住時機，繼續跟進。家人也應和說，不要緊，大醫院才有的特效藥肯定效果好……30分鐘后，這一群人再次涌進我的診室，不同的是，這次老太太一個人走在前面，滿面喜色道：「醫生，這個藥真好！真的一針見效！我都看見了！謝謝你呀！....」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，如果不是親身經歷，我難以相信自我暗示的心理重壓會讓一個人陷入雙目失明的黑洞，而醫生的勸慰和暗示療法可以如此神奇地瞬間打開「心盲」的窗戶，快速地治愈「眼盲」！其實，文中老太太所患的癔癥在臨床并不少見。癔癥并不少見癔癥（Hystericalblindness/Psychogenicblindness）是由明顯的精神因素（如生活事件，內心沖突或情緒激動、暗示或自我暗示）導致的精神障礙[1]據統計，1986年的埃塞俄比亞西北部，12.5%的兒童出現不同程度的運動功能障礙和痙攣的癔癥[2]。而在中國，1995～2004年之間，就記錄有80起學校群體性癔癥暴發事件[3]。直到今天，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（CCMD-3）也仍然保留著「癔癥」的診斷名稱。現代醫學認為，心理因素是癔癥發作的主要原因，但是，遺傳、素質與人格類型、神經系統損害等因素也占一定比例。另外，社會文化因素對癔癥的發病率也有影響。一般來講，經濟不發達地區，文化水平低，對疾病認知能力差的群體（兒童和老年人）發病率更高。癔癥≠偽盲在臨床工作中，偽盲容易和癔癥相混淆。偽盲（Malingeringblindness）是患者出于某種目的或者有意夸大病情，謊稱單眼或雙眼視力喪失，但各種檢查均未見器質性病變能解釋患者視力減退的原因。癔癥和偽盲雖然表現相似，但癔癥患者對疾病尤其焦慮關切，對檢查十分合作，求治心切，而偽盲患者對檢查不合作，對治療漠不關心，卻特別關心醫生對視功能的診斷結論。對于懷疑癔癥的患者，我們必須首先排除弱視、皮質盲、球后視神經炎、視桿細胞功能不全等器質性疾病，再結合病史和精神狀態的檢查，進一步確診，必要時請精神科醫師會診，避免誤診誤治。癔癥的治療原則俗話說「心病還需心藥醫」，對于癔癥，主要采用心理治療。2010年WTO發布的精神健康干預指南[4]指出：首先要建立對患者的心理支持，接受患者的認知，對患者的痛苦表示共情和理解，用患者能理解的語言解釋患者的健康狀態。對于癔癥盲的患者，可讓其完成拼積木、串珠子等簡單的任務，通過觀察行為反饋，給予正面的暗示和鼓勵。對于前文提到的一類急性發作、暗示性高的患者，暗示治療效果特別好。在治療過程中，應向患者簡單解釋其疾病只是一種短暫的神經功能障礙，通過「特殊」的治療即可痊愈。對運動和感覺障礙的患者，可以使用10%葡萄糖酸鈣靜脈注射配合語言暗示進行治療。心理科醫師也可運用催眠治療和語言暗示達到治療目的。另外，癔癥患者常有焦慮、抑郁、失眠、疼痛等伴隨癥狀，必要時需請精神科醫師針對這些癥狀進行藥物治療，并給予患者疾病的心理學教育、及時消除癔癥誘因、改善患者的情緒、改變患者某些不利的性格特點，預防癔癥復發。（原文標題：我的眼科診室，今天來了一位「心盲」患者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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